消融的长江冰川 雀儿山冰川垂直高度退缩200米
6月初,“2010长江冰川拯救行动”正式启动。6月底,记者参与该活动的第二站雀儿山冰川考察。全程参与该活动的著名冰川学家蒲健辰告诉记者:“我研究冰川30多年,发现冰川变化的总体趋势是退缩。”从目测看,雀儿山冰川的末端在垂直高差上退缩了大约200米。
经过长达5个多小时的艰难攀登,著名冰川学家蒲健辰、探险家杨欣一行终于抵达4900米的雀儿山冰川。
当天早晨6时45分,蒲健辰、杨欣一行从海拔4000米的大本营出发。1个多小时候后,他们到达4300米一个叫“干海子”的地方。“从古冰川的角度来说,‘干海子’这个名字暗示它的水不多,这是雀儿山冰川融水补给形成的湖。”蒲健辰分析说。蒲健辰是中国科学院寒区旱区环境与工程研究所副研究员,从20多岁开始实地考察、研究冰川,到现在年近60,已经记不清爬过多少条冰川。
再往上走,一条由冰川融水形成的大瀑布倾泻而下,高差约达70米的瀑布,将周边的碎石和泥沙冲刷得又松又软。登到4500米的高度,蒲健辰、杨欣一行遇到一个几乎呈90度的陡坡,脚无法着力,登一步,滑半步。10名队员中有4人体力不支,只好徒步返回,其余队员继续前进。
在这里,抬头看,蒲健辰、杨欣已经能清晰看见悬在石崖上的破碎的冰川舌了。但这里不是此行目的地,余下6人再艰难往上挺进400米,登上悬崖才到达4900米处,这里是一望无际的冰川斜面,“看上去一马平川”,这是蒲健辰第一次爬雀儿山冰川,也是杨欣第一次在冰川上行走。
“雀儿山冰川考察”是“绿色江河”组织的“2010长江冰川拯救行动”的第二站,杨欣是该组织的会长,蒲健辰则是杨欣请来的冰川学家。“拯救行动”共分6站,此后,他们还将前往雪宝顶、贡嘎山、哈巴雪山等地进行冰川考察。6月初,他们刚刚完成了第一站位于长江源头的姜古迪如冰川科考。
杨欣与长江结缘,可以追溯到他1986年漂流长江的探险经历。随后20多年,他持续在长江源区考察、摄影,并在可可西里建立了第一个民间保护站——索南达杰保护站。近5年来,随着气候变暖意识的深入,他将工作重心转移到长江冰川。从2005年起,杨欣每年都带领绿色江河志愿者,在长江源头的姜古迪如冰川打桩,记录它最前端冰舌的退缩情况。在距离长江源头两公里处,杨欣会先经过沱沱河。第一年,队伍从沱沱河的冰面上过去;第二年,车把冰压塌了;第三年开始,彻底没冰了。
雀儿山冰川退化实录
“我研究冰川30多年,发现冰川变化的总体趋势是退缩。”蒲健辰告诉记者。在海拔4000米的大本营旁,有一片水色乳白、游鱼清晰可见的高原冰川湖——新路海。蒲健辰说:“新路海是长江流域面积最大的冰川湖。它是雀儿山冰川退化的‘产物’,因为它的全部水源都来自雪水和冰川融水。”
在新路海周边,长满形态各异的高山植被,如高山杜鹃、大花红景天,以及一种形似女式拖鞋的芍兰。“真没想到,能在4000多米的高原看到芍兰。”考察队员、四川大学植物学博士王静兴奋地说。“芍兰一般在3000多米的高原很常见,但4000多米就不多见了,因为在其他很多地方,4000多米就被冰雪覆盖了;而在这里,随着冰川的退缩,植物正在一步步扩大它的领地,向更高的地方生长。”在雀儿山4000米的高原上,粉红色的高山杜鹃、黄灿灿的报春花,或从岩石缝中,或是悬崖峭壁间盛开出来,似火一般热情倾向大地。
茂盛的植被也吸引来鸟类在此嬉戏。深圳野鸟协会会长“麦茬”花了5天时间在雀儿山脚周围观鸟,共发现59种鸟种。“藏族人把雀儿山叫做’绒麦俄扎’,意思是‘雄鹰飞不过的山峰’,现在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了。”麦茬说。这一次,她就拍摄到多段鹰类猛禽飞跃雀儿山的视频。
从4000米至4900米,蒲健辰发现两条明显的雪迹线,那是曾经的冰川末端。雪迹线的上下,可以明显看到被冰川侵蚀的岩石呈现深浅不一的灰白,而雪际线的两侧,植物生长程度截然不同,上面的要稀疏很多。“几十年前,冰川末端所在的位置应该比现在低很多。”蒲健辰估计。
越往上攀登,越能看到水晶宫般壮美的冰川,数千米长的冰舌紧舔大地,走几步,就可能发现类似一只只蘑菇形状的小冰柱,或者是一些深不见底的冰洞。蒲健辰解释:这些冰蘑菇和冰洞,就是冰川因气候变暖而渐渐消融的最好见证。“在冰川周围嶙峋的角峰,经常有岩屑碎块崩落。如果崩落的岩块较小,在阳光下受热增温就会促进融化,结果岩块陷人冰中,形成圆筒状的冰杯,进而形成冰面湖。如果较大体积的岩块覆盖在冰川上,引起差别消融,当周围的冰全部融化了,而被大石块挡在下面的冰没有融化,就生长成大小不等的冰蘑菇。”
到达海拔4900米的雀儿山冰川,虽然是一马平川,但蒲健辰告诉杨欣等人,千万不能大意,因为道路上布满了沟壑状的冰裂缝,这些裂缝表面呈现一个个弓形,下面则深不见底。众人每走一步都很小心,狭窄的冰裂缝还能跨过去,而太宽的裂缝,则需要铺设梯子才能过去。蒲健辰告诉记者,冰裂缝的增多,也是冰川退化的表现之一。“冰裂缝是冰川表面的融水不断切割岩石所致。它将岩石深切到底,在冰川和礁石之间形成一条‘暗河’,最终流入新路海。”
蒲健辰分析,雀儿山冰川的冰裂缝跟他在海螺沟等地看到的冰裂缝有些类似,多而密。据他解释:“长江大部分冰川,包括雀儿山在内,都是海洋型冰川,它的冰川温度只有零下2摄氏度,相比长江源头大陆型冰川的零下十几摄氏度,这里的冰川受气候变暖的影响更多,退化速度也会更快。”
上世纪80年代初,蒲健辰所在的中科院寒区旱区环境与工程研究所的一批科考队员,就曾来过雀儿山考察。蒲健辰带来一张当年他们科考时拍摄的照片,他找到当年拍摄照片的位置进行目测比对后预计,雀儿山冰川的末端在垂直高差上退缩了大约200米。
冰川下的守望者
在雀儿山主峰的山腰上,住着一位雀儿山冰川守护者:“赤脚大仙”多加喇嘛。为了守护冰川,多加隐居山间30 多年,终年赤脚,不洗澡也不洗头。
“小时候,我住在山脚下,冰川也在山脚下。现在冰川退到山腰上,我也住到山腰上了。”在雀儿山海拔4200 米的山间木屋,多加告诉记者。
30 年前,35 岁的多加喇嘛还住在山脚下的寺院里,那时的他打开寺院大门,就能看到汹涌的冰川。渐渐地,冰川向山顶方向退缩。为了追逐冰川,多加搬到山间这座废弃的小木屋独自居住。刚搬进木屋,多加外出行走都必须穿鞋子,“因为很容易就会踩在冰川上,不穿鞋脚会冻得生疼。”很快,他木屋前的冰川也消失了,并且离他渐行渐远。没有了冰川,多加索性脱掉鞋子,赤脚行走山间,这就得了“赤脚大仙”的美誉。
近几年,多加喇嘛给自己安排了一个任务,在山间寻找醒目的巨石雕刻六字箴言“ 、嘛、呢、叭、咪、”。“首先,是祈祷冰川永在;第二,是为森林消灾;再者,是想庇荫冰川脚下生活的人们一切顺利。”
多加的愿望良好,实现起来却颇有难度。近几年,居住在雀儿山冰川脚下的马尼干戈乡书记赤康很忧愁:雀儿山冰川的持续退缩,对以畜牧业为主业的马尼干戈乡影响很大。“融化的雪水进入新路海后,导致水位升高,湖泊周围草场被淹没。水位降低之后,又形成了草皮板结。”
当地“最有头脑”、“最能把村史说清楚”的村民白玛次仁告诉考察队员之一、四川大学教授徐君:以前藏区规定的夏季放牧时间是7 月1日至9 月1日,现在天气太热,许多人都会提早几天动身去放牧。“随着冰川一天天退缩,我们的日子也一天比一天差,运气也一天比一天差。以前养的牦牛又肥又壮,现在瘦骨嶙峋,牛奶产量也比以前少了2/3。”
植物学博士王静预测,随着冰川退缩,水量减少,很可能引起草地退化,进而使得物种灭绝。植被消失的另外一个后果是水土流失,这对高原脆弱的生态系统会造成更大破坏。
白玛次仁他们把雀儿山奉为“神山”,雀儿山冰川融水汇集而成的新路海则是他们心中的“圣湖”。每年,喇嘛们都聚集在新路海边诵经,当地牧民也会手摇经轮转湖、登山,祈祷冰川永在。
赤康告诉杨欣, 目前马尼干戈乡遇到一个“两难问题”:既想开发旅游业,帮助当地村民减少生活压力;但又担心大批游客进入,加剧破坏当地生态。
“包装”冰川
杨欣筹划在马尼干戈建设一个民间科考站,这样一来,冰川学家有了一个落脚点,可以长期观察雀儿山地区的降水量,以及冰川退化的情况。
与此同时,水污染处理专家、植物学家、人类学家也能有一个更好地与当地居民沟通、提供建议的场所。然而,在当地建设一个民间科考站,最大的问题就是买地皮,这对于勉强能够自给自足的民间组织“绿色江河”而言,实在有些棘手。
目前,“绿色江河”大部分资金来源,依靠义卖图书。杨欣希望通过“2010 长江冰川拯救行动”,吸引更多人的关注,同时得到资金支持。为此,在此次考察活动第一站,地处长江源头沱沱河地区的姜古迪如冰川,布置193 张婴儿床,搞一次大地艺术。
“在一块荒无人烟的冰川无人区,摆放193 张婴儿床,代表193 个主权国家。婴儿代表着世界的未来。面对世界气候的变化,冰川的加速消融,生物多样性的不断丧失,每一个国家对待我们的地球环境都有着共同的责任,为我们的下一代留下一个美好未来。”杨欣解释说。
一开始,许多队员感觉到很不解:在海拔5300 米以上,几乎没有植被、氧气密度极为稀缺(仅为上海含氧量的60%)的冰川无人区,劳师动众安装婴儿床,到底给谁看?杨欣劝说:“我们的长江源科考数据,难道只是想变成数据论文,压在箱底吗?我们必须借助鲜活的艺术给冰冷的冰川退缩数字加温!”“193 张床,每张床4 个螺丝,我的手掌心都快拧烂了!”杨欣好友、前登山运动员孙健军回忆。整个布置工作全部在“生命禁区”进行,193 张婴儿床重量总计2 吨,全靠队员亲手安装。而在当地,空手走路也相当于在平地负重几十公斤行走。活动后期,一名志愿者得了肺气肿,被紧急送入医院抢救。
“美国前副总统戈尔的环保纪录片《不能忽视的真相》让全球科学家们把目光投向南极、北极时,他们却忽略了‘地球第三极’——青藏高原的真相。”杨欣说,“青藏高原是这个星球最敏感的一块皮肤,中国八成以上的冰川盘踞于此。但随着气温的逐年升高,它们正在快速消失。”
根据青藏沱沱河气象站数据,过去50 年间,该地区年均温度总体呈上升趋势。上世纪七八十年代,该地区平均气温上升0.3 摄氏度,从90 年代开始温度有了较大幅度上升,平均温度上升0.4 摄氏度,最近10 年平均温度上升0.8 摄氏度。
捕捉冰川退化痕迹
杨欣一直尝试用简单直观的方式,让大众感受冰川退缩的速度。从2005 年至今,每年杨欣都会组织志愿者到姜古迪如冰川前沿打桩。杨欣把它命名为“长江源冰川退化检测项目”,每年以打标志牌的方式,明确地标明冰川退缩的痕迹。
这一次也不例外。6 月4 日,在“拯救行动”第一站姜古迪如冰川,考察队队员们拿着皮尺,以2009 年的标志牌为起点,开始朝最近的冰川走去。皮尺在坑坑洼洼的石地上延伸——82.3 米。“去年是84 米,退缩了1.7 米。”据杨欣介绍。之前的部分记录是:2006 年退缩3.2 米,2007 年退缩2.3 米,2009年退缩2.1 米。
6月底,杨欣综合5 年实地勘测数据、“水文气象法”以及“照片对比法”,向媒体公布一组长江源冰川退化的数据:长江正源沱沱河的源头姜古迪如冰川,在1969 年到2010 年间,姜古迪如北支冰川退缩长度超过700 米,姜古迪如南支冰川退缩长度超过1200 米。长江尕尔曲的源头岗加曲巴冰川在1969 至2007年间,最大表面冰体退缩距离超过4000米,平均退缩距离超过2800 米。
数据公布后,有媒体撰文质疑:由于选点单一、人为误差等多方面原因,所得出的结果并不严谨。
参与此次活动的冰川专家蒲健辰解释说:“‘绿色江河’更多的是冰川科普知识的普及,而不是100% 的科学研究。”对话冰川专家蒲健辰雀儿山冰川垂直高度退缩了200 米
B= 外滩画报
P= 蒲建辰
B:这是你第一次考察雀儿山,此行你还带了一张中科院同事在上世纪80 年代初考察雀儿山时拍摄的照片。通过比对,雀儿山的退缩情况明显吗?
P: 雀儿山退缩的具体数据,需要我将此次实地勘测拍摄的新照片和1980年拍摄的照片进行经纬度的精确比对,才能最终得出结论。现在单从目测看,雀儿山冰川在垂直高度30 年内后退超过200 米。
B:您考察过国内外100 多条冰川。就您来看,长江冰川有何特别之处?其中,又有哪些冰川最值得人关注?
P:中国的冰川都属于山岳冰川,主要集中分布于中国西部和北部,共计46298条。长江水系有现代冰川1332条,占我国冰川总面积的3.2%。从面积来看,长江冰川并不占优势。但它的特点是分类多样,既有海洋型冰川,又有大陆型冰川,而且规模齐全,大中小冰川一应俱全。其中,从南至北,值得关注的冰川分别为玉龙雪山、贡嘎山、海螺沟、雀儿山以及长江源冰川。
B:《中国国家地理》社长李拴科说,他个人认为冰川的变化更像是人的新陈代谢一样,有消有长,有些冰川甚至在继续增长。作为冰川学家,你怎么看待“冰川消融是新陈代谢”这个观点?
P:我研究冰川30 多年,发现冰川变化的总体趋势是退缩,但并不排除有前进型和稳定性的冰川。比如长江源区的甘沫行金冰川就是一条不断前进的冰川,东昆仑山的部分冰川也有增长的迹象。在气候变暖的大背景下,冰川的发育具有一定的复杂性,比如说海螺沟冰川,综合来看,它前端的冰舌正在退缩,但在某些小范围,依据面积、坡度、地形不同,它们的发育过程各不相同,有些冰川甚至会出现“不退反进”的情况。
B:“绿色江河”通过对比卫星遥感拍摄的照片以及实地拍摄的照片,得出结论:在1969 年到2010 年,姜古迪如冰川北支退缩700 米,南支退缩1200 米。有媒体认为这种方式选点单一,存在人为误差。您怎么看?
P:研究冰川需要长期深入定点观察其长度、面积、厚度以及气候条件,冰川也可能反过来影响气候。所以说,走马观花的观测,得到的更多是科普性的结论,而不是100% 的科学研究。它主要起到的是警示公众的作用。
B:科学家除了对冰川进行持续观测,还有其他科学手段或人工手法控制或缓解冰川消融吗?
P:首先,我们需要减少对冰川不必要的接触,保持冰川和周边森林植被的原始状态。其次,我们可以对冰川采取一些主动保护手段,比如在有条件的地区实施人工增雨,通过加大降雨量的方式,抑制或减缓冰川融化。目前,我们已在玉龙雪山进行多个实验,由于当地水循环条件较好,较适宜用这种方式保护冰川。
B: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(IPCC)指出,未来全球气温升幅需控制在2.0 摄氏度至2.4 摄氏度间,并称这是一个临界点。那么,冰川消融有没有一个温度临界点?
P:我们曾做过测试,典型的海洋型冰川,如玉龙雪山或是海螺沟冰川,温度都接近0 摄氏度,而长江源头的大陆型冰川有些温度达到零下十几摄氏度,所以冰川消融很难有一个统一的临界点。但毫无疑问的是,温度越低,对冰川发育越有利。(周一妍)